2017年11月28日 星期二

在慘澹中前進

1989年,王桂榮(右一)、前民進黨主席黃信介()與昆布勞合影於FAPA總部
在慘澹中前進
—昆布勞憶初到FAPA的歲月()

楊遠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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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布勞 (Coen Blaauw)加入FAPA(台灣人公共事務會1)1989年,是FAPA非常困難的一年。那年三月底,FAPA總會長彭明敏突然宣佈辭職,六位副會長及辦公室主任等幹部與之同進退FAPA內部頓時掀起了風暴

 4日,FAPA常會召開緊急會議,選出王桂榮為代理會長、陳榮儒為中常委召集人。王桂榮經過一番考量,至五月底方走馬上任其時的FAPA總部已成半真空狀態,極需招募專職人員。

幸好不久,Coen Blaauw 翩然降臨,令王桂榮、陳榮儒等人稍微鬆一口氣。昆到FAPA上班後不久,王桂榮為他取了個中文名子,叫「昆不老」,對他說:「這名字的意思就是你永遠不會老。」昆欣然接受。

就像來自外星球外星人,昆不老與FAPA之前的人事糾葛毫無淵源,亦無興趣。他單純地認同FAPA的理念,熱誠地想幫助台灣邁入民主與獨立之路,因此卯足全力地展開他自Law School (法學院)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

他在FAPA的職銜是辦公室主任,然因是總部惟一的專職人員,所以除了規劃與進行國會遊說外,還兼接電話、打字、回信、分送開會通知、準備會議資料、整理開會記錄、撰寫新聞稿及編輯FAPA的新聞信 (Newsletter) …等行政工作,套句台灣話,就是「校長兼打鐘」。

他念茲在茲的還是到國會山莊從事遊說。在乏人帶領下,一切全靠他自己的摸索、思考與嘗試。他認為首要步驟是拜會與建立關係。然而美國國會包括一百名參議員和四百三十五名眾議員,議員人數多達五百多人,如何逐一拜會起?

昆根據FAPA的需要,很快地釐出拜會的優先順序。凡對台灣十分友好、曾在國會為台灣發聲的議員如眾議員索拉茲 (Stephen Solarz) 、參議員裴爾 (Claiborne Pell)、參議員甘迺迪 (Edward Kennedy) 等,列為第一優先。此外,FAPA各分會的會員積極接觸的議員如紐澤西州的托里西尼(Robert Torricelli)議員…等 ,亦是優先拜會的對象。同時,參、眾兩院的亞太事務小組與外交委員會的議員們,亦都是昆經常要拜訪的人。

列出一長列的工作對象後,昆開始每天或打電話或寫信地求見。日理萬機的議員們都很忙,昆因此與其辦公室的助理們聯絡。倘數日沒有下文,他便追蹤。不久,許多議員的助理們都知道昆,開始為他安排會面的時間。

一得到預約,昆好整以暇,依約前往。因為隨時得跑國會山莊,他買了一部二手的腳踏車,很「荷蘭風」地穿著西裝,帶著會談的資料,踩著單車,僕僕往返於FAPA總部與國會山莊間。

由於辛勤、熱誠、彬彬有禮,他很快獲得國會山莊的助理們的好感。他們稱他為「那個騎單車、為台灣人講話的荷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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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拜會的日子,昆常獨自在總部上班。總會長王桂榮與中常委陳榮儒經常自加州與路易斯安那州飛到華府,處理FAPA的公事桂榮甚至與昆一起住在 FAPA 總部三樓的宿舍。

昆未到 FAPA工作前,不曾接觸過任何台灣人,如今驟然與台灣人日日為伍,不免要做點調適。譬如第一次到機場接王會長,對他就是個很新鮮的經驗。

昆笑著說,那天,桂榮把行李放進車廂後,即開車載著他,直奔華府的中國城。做什麼?買菜。

王桂榮在中國城買了不少果蔬、魚肉與佐料,再開車回  FAPA的住處。然後,會長大人換了便服,就著水槽,開始挑菜、洗菜。接著上火,大炒特炒,煮出兩道香噴噴熱騰騰的中國菜來,兩人一道吃。

 整個過程看得一愣一愣,覺得不可思議,卻很窩心。畢竟會長大人親自作菜給他吃,令人感激。後來,只要王桂榮在華府的日子,他就有美味可口的中國菜可吃。

昆笑著說:「而且,這事還有一個有趣的尾記呢。」他說,他與王桂榮相處一段時日後,方在華府一個很正式的場合見到會長夫人Jackie(王賽美)。他趁機向 Jackie 道謝說:「非常感謝王會長經常作菜給我吃。他的廚藝真好,作的菜很好吃。」

What?」孰料Jackie一聽,便叫了起來,接著道:「他做了什麼菜? 我跟他結婚這麼多年,就沒見他下廚過。」

昆這才明白原來他能吃到王桂榮親手作的菜,還得拜FAPA之福呢!

王桂榮與陳榮儒是FAPA歷任總會長中僅有的兩位工商界人士。王桂榮在南加州堪稱是台灣人在美國的旅館業鉅子,陳榮儒在路易斯安那州也擁有多家餐廳。兩人皆理財有方,然到了華到,遇上 FAPA捉襟見肘的財務,也不得不處處撙節用度。

FAPA 自彭明敏教授掛冠離去後,聲望大挫,內部士氣低迷,會員流失泰半。連帶地,募款相當困難。在此情況下,總部財務極為拮据,一切費用能省則省。省到什麼程度呢?

昆說,有一個冬日,他與陳榮儒埋首在辦公室工作,一位同鄉有事到 
FAPA總部。他進門後沒多久,便叫道:「這裡怎麼這麼冷?怎麼不開暖氣?」

陳榮儒不疾不徐地回答:「FAPA的經費就只這麼多,我們只好連電費都省了。」事實上,他們那時連保險費也停了。
但在慘澹中,他們努力穩住軍心,讓FAPA繼續前進。當時,所有的活動都照常舉行,每個月的新聞信亦如期發出。此外,他們繼續推出響亮的議題與議案。
1991年,陳榮儒(右一)、昆布勞()與美國參議員李柏曼(Joe Lieberman)合影
王桂榮代理七個月的總會長後,於1990月扶正為FAPA第四屆總會長,陳榮儒為其副會長。會長一任兩年。19921月,陳榮儒繼任為 FAPA 第五屆總會長,紐澤西的樊豐忠醫師為其副會長。陳、樊兩人隨後再連任一次,至1995年年底方卸任。

所以昆在   FAPA 的頭七年,接觸最多的兩個人就是王桂榮陳榮儒。昆說,王桂榮與陳榮儒待他極好,給他很多自由發揮的空間。而且當年人少,大家不分職銜,不計金錢報酬,一起朝目標前進,感覺就像是一起併肩作戰的伙伴。

他與與陳榮儒(John Chen)相處更達七年之久  ,兩人交情深厚。昆說,John 長他二十七歲,待他就像一個父親對待一個兒子般。John生在日本時代,來自屏東農家,成長的過程與昆的背景迥異,但兩人無話不談。 他們除了在 FAPA 總部共事外,還經常一起開車,到許多地方,或拜訪遠近大小分會,與各地會員聯誼、溝通,或從事 FAPA的各項活動與募款等等。

在私人領域上,John 知道昆待遇微薄,會主動邀請他上館子,並且每年都為昆慶祝生日。昆說,即使後來John卸下會長重任,回到路州,甚至搬到加州,都還每年寄生日卡片給他,卡片裡都夾著一張支票,說是給他的生日禮物,如此連續寄了二十年。
「如今想來,」昆微笑地說:「王桂榮與陳榮儒對我好,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當年若他們待我不好,我早就一走了之。但他們讓我在感情上很快地認同台灣人,覺得我所做的事對台灣人有幫助,結果就這麼一直做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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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桂榮是一個熱誠、務實、頭腦敏捷又具前瞻性的商界人士,在出任FAPA代理會長時,即對FAPA未來的方向持獨特且前進的看法。

他認為其時台灣已解嚴,民進黨已成立,FAPA爾後的重點應放在幫助台灣加入國際社會及拓展台美經貿空間等議題上。在此前提下,FAPA不排斥與國民黨政府合作及與中國建立溝通的管道。

也因此,王桂榮在1989年先赴日本東京進行草根外交,繼到中國廈門參加台商會議,復於1990年應國民黨政府之邀,回台北參加眾所矚目的「國是會議」。

在這氛圍下,昆不老在華府從事國會遊說或參加一些智庫舉辦的研討會時,若遇到北美事務協調會(CCNAA2)的外交官員,亦皆與之維持友善的關係。

1989年十月,他到華府著名的智庫「美國傳統基金會 (American Heritage Foundation)」,參加一場有關美、台經貿議題的研討會。那回,北美事務協調會的丁懋時代表應邀在會中作專題演講。

昆說,研討會一結束,他即趨前向丁代表致意說:「恭喜您,大使先生,您講得很好。」

丁代表對他報以微笑。昆知他不認識自己,便一邊伸出友誼之手,一邊自我介紹道:「我是昆布勞,來自FAPA。」

孰料丁懋時一聽到FAPA,臉色驟變,笑容頓失,手也不伸,旋即掉頭轉身,邁大步離去,留下手尚懸在半空中的昆極尷尬地立在原處。(待續)



2017年11月27日 星期一

慘澹苦志士

踴躍常人情,慘澹苦士志。昆布勞近影。

慘澹苦志士

—昆布勞憶初到FAPA的歲月(下)

楊遠薰


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感到臉部發熱,一種被羞辱的感覺自心坎直往上衝,隨後禁不住地想著:此人位居要津的國民黨高官,亦是資深的外交官員,何以待人處事如此傲慢無禮?

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就這麼悶悶不樂地回到FAPA總部,然後難以釋懷地敘述這事。FAPA的同仁十分同情他的遭遇,但反應卻有些司空見慣。他們說:「那些人就是這樣,官僚,看不起台灣人!」

接著,他們向昆分析道,丁代表的行為其實一方面反映中國官場逢上威下文化,另方面則是在台灣的大陸人素以統治階層自居、自覺高台灣人一等的心態的表現昆長得金髮碧眼,原是那些官員取悅的對象,然他們一旦發現他台灣人做事,便覺昆「自甘作賤」,無需對他假以辭色。

昆一時無法消化這麼多理論,但對「台灣人被外來政權統治」的說法印象深刻。此時,他益發感到必須幫台灣人擺脫外來的統治,藉以爭取基本的人權、平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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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122日,台灣舉行縣市長、省市議員暨第一屆立法委員第六次增額立委的選舉,島內外的台灣人都對之寄予相當期待。因為這是台灣解嚴後首次舉辦的大選,也是民進黨成立後首次投入的選戰,不僅多位民進黨菁英紛紛參選,連海外的異議人士亦藉機闖關回台。

那年十月,許信良首開先鋒,在搭漁船偷渡返台,旋即被捕。台獨聯盟美國本部主席郭倍宏博士則成功潛回台灣。十一月,FAPA中常委羅益世亦安抵台灣,然不久即因被誤認為郭倍宏而入獄。

在華府的FAPA總部一方面忙著救援,另方面更得籲請美國國會議員關注台灣的黑名單與年底的大選。在眾人努力下,美國眾議院亞太小組於1115日舉辦「台灣選舉聽證會」,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裴爾議員亦在1116日提出「參議院第210號決議案」,關切台灣的大選與黑名單等問題。

此外,眾議院亞太小組主席索拉茲及菲恩(Edward Feighan) 、峰田(Norman Mineta) 、波特(John Porter)與魯肯士(Donald Lukens)等五位議員更組「國會議員台灣選舉觀察團」,於1130日赴台灣觀察選舉,首開美國國會議員組團觀察台灣大選的先河。

昆布勞穿梭在各議員地辦公室外,亦為自己安排了生平第一回的台灣行。因為他不諳華文、華語與台語FAPA幫他找了一個名叫 Frank Yang的年輕人,在台灣接待他。

就這樣,在選前五天,昆不老(布勞)單槍匹馬地抵達台北,展開一星期的震撼之旅。他感到震撼,是因為他雖然生長在西方的民主國家,卻畢生不曾見過氣氛如此緊張熾烈的選舉。

他所到的每一場造勢會,皆鑼鼓喧天,萬頭鑽動。但見台上的人拿著麥克風,喊得聲嘶力竭,台下的群眾跟著亢奮地鼓掌叫讚!那種氣氛真令人血脈賁張,情緒高昂。


198912月,台灣大選造勢會熱烈現況


「這真是人民的力量!」他在心裡感嘆著。他的行程包括有一天彰化,拜會彰化縣長候選人周清玉,有一天到台南,造訪立法委員候選人洪奇昌有一天,他參加美國基督徒組成的觀選團,到各候選人的競選總部參訪,也參加他們的造勢會因為整團都是外國人,頗引人矚目。他們所到之處,皆有許多記者頻頻拍照,鎂光燈閃個不停。

另有兩天,他在 Frank的帶領下,北台灣到處參訪競選活動,結果在台北市的信義區,目擊到一樁藍綠衝突的事件。

昆說,有一個國民黨候選人搭乘一部白色的廂型車,本要宣傳政見,卻不知何故地與民眾起了衝突。然後,群眾越聚越多,將白色的廂型車團團圍住,並叫著要那人出來。那人見狀不妙,趕緊躲進車裡,不敢出來。

Frank這時對昆說:「你是老外,人家不會打你,你去排解吧。」昆便擠進人叢,但旋即發覺自己無能為力,一時卻又退不出來。在場的一些記者便對他頻頻猛拍照。
198912月,台灣大選時發生的一樁衝突景象


就這麼帶著振奮的心,完成這趟印象深刻的觀選之旅。他感受到台灣民眾對民主的渴求與對改變的期待,相信長此以往,台灣一定會翻轉!

他也天真地認為因在 FAPA工作,他此後會有許多機會到台灣,如同他年少時經常到日本一樣。但事實上,他錯了。因為爾後六年,他屢次申請到台灣,都無法得到簽證,這才明白原來他已被列入黑名單!

為此生氣,卻也申訴無門,從而深深體會那些被列入黑名單的台灣人的心情,因此加入他們陣營,共同在國會山莊為「廢除黑名單」而奔波、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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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至1992年,FAPA即使內部財務困難,美國國會山莊卻一連推動「台灣前途決議案」、「取消黑名單案」、「支持台灣加入聯合國及其他國際組織」、「台美人護照出生地由 China改為 Taiwan」等幾個非常重要的議案。此外,他們在全美各大城市發起舉辦|舊金山和約四十周年紀念會」,藉此教育民眾,表達台灣地位懸而未決,應由島上住民自行決定的理念。


直到1993年,陳榮儒二度任總會長時,FAPA才有餘力聘請第二位與第三位的專職人員。也在那時,陳榮儒亦將昆的中文名字由「昆不老」改為「昆布勞」。

有一天,John 對昆說:「沒想到不知不覺地,你在FAPA竟已工作了這麼多年。猶記當年你初到FAPA,看來確實像個不會老的快樂王子。但如今你不再年輕,看來更像勞苦的之士,所以我要將你的名字改為『昆布勞』。」

John 繼續對他解釋說,「布」是布衣,「勞」是勞苦。為FAPA與苦難的台灣長期做事,會落得兩袖清風,成為慘澹苦志士。而這就是昆布勞的人生寫照。

昆想了想,覺有道理,此後乃以「昆布勞」自稱。

「在國會山莊推展台灣的議題,」昆說:「過程既冗長又緩慢。每個議案都得費上三、四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看到一些成果。這種過程著實考驗一個人的心志與毅力。但事後回首,每個步驟都很重要,每個議案後來都發揮了驚人的效力。」

從一個開朗樂天的荷蘭青年到一個在慘澹中行進的台灣運動從事者,昆布勞應證了唐朝杜甫詩:「踴躍人情,慘澹苦士。」的情境。

民主自由誠可貴,但不會自天而降,台灣的獨立建國亦非一蹴可及。在邁向目標的崎嶇路途上,昆布勞秉持毅力,在FAPA默默工作二十八年迄今,確實締造了一個慘澹苦志士的傳奇。(End)



 ******


1FAPA 全名為Formosa Association for Public Affairs,中文名稱為「台灣人公共事務會」,1982年成立於美國加州。


2「北美事務協調會(The Coordination Council for North American Affairs,簡稱CCNAA)」係1979年美、中建交後,台灣政府駐在美國的外交機構名稱,其對口單位為「美國在台協會( American Institute in Taiwan,簡稱AIT)」。1994年,「北美事務協調會」正式更名為「駐美國台北經濟文化代表處(Taipei Economic and Culture Representative Office in the U.S.,簡稱TECRO)」。







2017年11月2日 星期四

昆布勞與FAPA的奇緣(上)

初抵 FAPA工作時的昆布勞(Coen Blaauw)
昆布勞與FAPA的奇緣()

楊遠薰

                         昆布勞(Coen Blaauw) 是一位金髮碧眼的荷蘭人,生長在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Amsterdam) 。他就讀阿姆斯特丹大學法學院(Law School) 時,有一天讀到一則有關台灣的新聞,沒想到後來因此與台灣結了半生緣。

 1989年初夏,甫自法學院畢業的他偕女友到美國度假,不意在一連串巧合中,竟成為在華府 (Washington D.C.) 的台灣人公共事務會 (Formosan Association for Public Affairs,簡稱FAPA)的執行長。往後二十八年,宛如苦行僧般地,他接受各種挑戰,為   FAPA 締創許多佳績,也為台灣奉獻一生最美好的歲月。

                        這段奇緣怎麼來?且聽昆布勞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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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布勞來自荷蘭一個幸福的家庭。他與父親同名同姓,父親是老昆 (Coen Blaauw Senior) ,兒子是小昆 (Coen Blaauw Junior)


老昆一生有三段婚姻。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老昆在美國密西西比州傑克遜(Jackson)空軍基地接受戰鬥飛行員訓練時,與當地一位女孩戀愛、結婚,並且生了兩個兒子。


Coen Blaauw Senior

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老昆必須回荷蘭,美國太太卻不願同行。兩人只好仳離,兩個兒子也因此留在美國。

回到荷蘭後的老昆任職荷蘭航空公司(KLM Royal Dutch  Airlines) ,因為表現優秀,很快地被擢升為正駕駛員。他在工作安定後,與一名荷蘭女子結婚,定居在阿姆斯特丹市。

他的第二任太太為他生了三個可愛的小女兒,卻不幸因病去逝。這時已任機長的老昆極需人幫忙照顧三個小女孩,便經人介紹,認識了那時在英國當人家褓姆的洛斯 (Loes)

他們很快就結婚。洛斯整整小老昆十二歲,個性溫柔,喜愛孩子,不僅與老昆的三個小女兒相處融洽,並且在婚後一年即產下一子。老昆中年得子,十分興奮,便把自己的名字給了這個兒子,取名小昆(Coen Jr.)


小昆出生後,洛斯又連續生了五個孩子,最小的兩個是一對雙胞胎。全家十一口住在阿姆斯特丹市區裡的一棟大房子。每個孩子都學樂器,個個能拉、能彈、能唱,十分熱鬧。


Coen Blaauw 全家福,左一為小昆,後為父親,媽媽抱著娃娃。

昆天生有雄厚帶磁性的歌喉,也彈得一手好琴。他繼承父親端正的五官與高大的身材,也常隨父親翱翔天空,到世界各地旅遊。

他說,荷蘭航空的眷屬享有很優渥的機票折扣,所以他從小就常搭父親駕駛的飛機,探訪許多地方,流連在各地的博物館與美術館裡。唸中學時,他沉迷於日本的浮世繪,也因此常隨父親到日本,欣賞東瀛文物。

上中學後,荷蘭的學生分文、理兩組。理組的學生攻讀數學與科學,文組的學生修習英文與拉丁文。小昆選擇文組,也因此奠下良好的英文基礎。他年輕時有許多夢想,一度認真地想當作曲家,但後來依父親的期許,進阿姆斯特丹大學法學院,準備日後當一名律 師,在歐洲執業。

但是人生有時不按牌理出牌。1983年,他就讀法學院一年級時,某日在報上讀到一則新聞,說台灣欲向荷蘭訂購兩艘潛水艇,卻遭荷蘭政府拒絕。理由是1981年時,荷蘭曾售予台灣兩艘潛水艇,事後遭到中國排山倒海的抗議,所以這回學乖了,不再出售潛水艇予台灣。

「真是豈有此理!」深富正義感的昆布勞讀了這則新聞,很是憤慨。他覺得荷蘭政府不該屈就於中國的威脅,因此寫了一封讀者投書,投到該報,表達他的看法

這事很快地成為過去。荷蘭的法學院要讀五年,畢業前還得提交一篇畢業論文。1988年,主修國際法的升上五年級後、開始思索如何撰寫畢業論文。這時,他想起五年前讀到的那則有關荷蘭拒售台灣潛水艇的新聞,覺得這倒是一個很好的題材。

他於是認真地蒐集資料,研讀相關的法律條文,然後很慎重地完成了一篇探討荷蘭是否該售台灣潛水艇論文。

結果,這篇論文深獲好評,不僅順利獲得通過,並且榮登頗具權威的阿姆斯特丹大學法學期刊,讓小昆頗為自豪。

            事有湊巧,這篇論文發表後不久,該期刊社收到一封來自海牙(Hague)的信。有一位服務政府機構的荷蘭人寫信給阿姆斯特丹大學法學院,詢問可否有人願意探討《舊金山和約 (San Francisco Peace Treaty) 》中的台灣地位的法源問題

            這封信被送至的指導教授處。他的指導教授馬上想到昆,立刻找他來,問他可有興趣接這案件?

Why not?」昆布勞義不容辭地接受了。

                         他馬上與寫信人聯絡。這人名Gerrit,姓van der Wees,曾留學美國許多年,擁有西雅圖大學工程博士學位。最特別的是他對台灣的事知之甚詳,並有一個中文名字,叫「韋傑里」。


Gerrit van der Wees (韋傑里)近影

就這樣,兩人在電話中談得十分投機。隨後,劍及履及的昆布勞整整花了兩個半月時間,逐字逐句研讀《舊金山和約》的法律條文,亦仔仔細細地查詢了所有相關的資料與歷史背景。

                      但他發現無論法律條文或相關論述皆止於「日本要放棄對台灣的主權」,竟無一處論及「台灣的主權將歸屬何國」!

他因此寫下報告,結論說:「《舊金山和約》並沒有清楚論及台灣的法律地位問題;台灣的主權應由島上的住民自行決定。」

            這篇報告令韋傑里十分激賞。尤其最後的結論清楚地指出「台灣不屬於任何一國」,成為「台灣自決」的最有力根據!

同時因為撰寫台灣的議題,昆布勞很自然地留意有關台灣的新聞。198947日,台北有一位名叫鄭南榕的人為了爭取言論自由,抗拒被捕,以汽油自焚!這是何等壯烈的行為!

昆布勞為此感到震撼,輾轉難眠,便寫了一篇文章,敘述此事並表達他的感觸。文章寫好後,卻不知該投到何處?於是,他打電話向韋傑里請教。韋傑里建議他投稿至一家名為   TROUW 的荷蘭報紙。果然,此文很快被刊出,令昆稍感安慰。

2

            1989年初夏,昆布勞自阿姆斯特丹大學法律學院畢業。他有一個交往已十年的女朋友, 建議他說,趁尚未正式就業前,兩人一起到美國走走,因為她的哥哥就住在美國的康乃迪克(Connecticut)州。

昆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便與女友相偕到美國度假。當他倆在康州時,昆接到韋傑里自荷蘭打來的電話。

韋傑里說,有一場名為「二十一世紀台灣在太平洋的角色」的研討會將於這兩日在馬里蘭大學舉行,美國的資深參議員裴爾 (Claiborne Pell) 將擔任大會的主講人,多位著名的學者專家亦將與會,問昆可有興趣參加?他可代為安排。

            昆認為這是瞭解台灣的一個很好的機會,當下便答應。但他的女朋友卻對這議題毫無興趣。昆只好讓她留在康州,自己單獨搭火車南下。

馬里蘭大學座落在馬里蘭州一個名叫  College Park的小鎮,距美國首都華府僅一小時車程。該項研討會由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North American Taiwanese Professors Association,簡稱  NATPA )主辦。NATPA 總會長陳文彥教授在昆一抵馬大後,即親自接待他,並且安排昆與他同房。

            研討會為期兩天,最後一晚是一場在華府舉辦的盛大酒會。酒會中,昆被安排與一位名為 Michael Fonte 的美國人毗鄰而坐。兩人都講英語,毫無溝通的困難。

Michael Fonte 也有一個中文名字,叫「彭光理」,為人相當友善。他在酒會中,帶著昆去見台灣人公共事務會(FAPA) 總會長王桂榮、前總會長陳唐山與中常委陳榮儒等人,眾人相談甚歡。


Michael Fonte (彭光理)近影

酒會結束後,彭光理獲悉昆尚未訂旅館,便善意地帶昆到他在華府的寓所過夜。隔天早上,彭光理對昆說,既然到了華府,何不到  FAPA 總部走走?他與那裏面的人很熟,可代為聯絡。

昆說,昨晚FAPA的人其實已邀請他到總部去,因為他們正需要一位專門從事國會遊說的人。因此那日,昆循著地址,獨自前往FAPA。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