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13日 星期日

淡泊明志的李玉琛醫師(6)


淡泊明志的李玉琛醫師(6)

─全美第一位台灣人心臟科醫師的故事

楊遠薰`

6

 
 
               2011年秋天,我在李彥輝醫師陪同下,到李玉琛教授的寓所對他作首次的訪談。他那時已八十六歲,動作有點緩慢,但精神很好,經常面帶笑容,與夫人Gretchen過著蒔花養草的恬淡家居生活。
 他們家的牆壁上掛滿了美麗的兒孫照片,李教授與Gretchen指著相片上的家人,一一介紹給我們,顯示出他們多年來確實營造出一個美滿的家庭。其中尤以女兒依麗莎白克紹箕裘,如今是德州貝勒 (Baylor) 醫院的傑出心臟麻醉醫師,很令他倆欣慰。
我與李醫師其實相識多年,但他不曾對我提過任何醫學上的成就。於我而言,他一直是個溫文儒雅又帶著幾分赤子之心的長者。而李彥輝醫師則是晚他數屆的台大醫科學弟,又同是客家人,所以兩人無所不談。

當談到美國住院醫生的冗長工時與繁重工作時,李彥輝問李玉琛:「如果有機會重來,你還會不會要當醫生?」

 「會。」李玉琛毫不遲疑地回答:「因為我喜歡醫學,也喜歡幫助病人。」

「你六十年代在美國當心臟科醫師時,台灣醫界尚無心臟科。」李彥輝對李玉琛說:「你那時若回台灣,一定是這方面的權威。」

 李玉琛莞爾一笑,回道:「要成立一個心臟科,不只要有醫師,也要有設備、儀器與經費。台灣那時沒有這些條件,光我一個人回去,也成不了什麼事。」

李彥輝醫師說:「放眼望去,當今台灣醫界找不出幾個比你更前輩的。你當年若回去,將不只是台灣心臟學的泰斗,更可能是台大醫院或台灣醫界重要的負責人之一。」

 「其實,我也曾在回與不回間掙扎過。」李玉琛教授坦承道:「但我離開台灣時,是警總黑名單上的人物。後來,我熟識的人坐監的坐監,離職的離職,我便缺乏台灣醫界的人脈與管道。」

「你那時已在美國立足,又有美滿的家庭,是否覺得在美國,只要循既定的制度,就能在醫學領域步步前進,若回台灣,一切靠人事,不見得有把握?」我問。

 「正確。」他簡短而肯定地回答。

 這時,李彥輝醫師若有所思。停了一會兒,他對李玉琛教授說:「你的beta blocker治療法過那麼久,都不被採信,不信你當年不難過?」

「我自然很失望,但又能怎樣?」李玉琛教授雙手一攤,說:「人家不相信嘛。我只好把失望擱一邊,繼續看病、教學與作其他研究,日子就在忙碌中不知不覺地過了。」

 「可是,」李彥輝醫師帶點打抱不平的語氣說:「瑞典的那位醫師比你晚發現beta blocker治療法,卻比你早獲得肯定與領獎。」

 「沒關係,」李玉琛醫師不徐不緩地回答:「馬大醫學院後來也相信我的治療方法是正確的。」

他說罷,起身回房,然後捧著一本2002年出版的《馬大醫學院兩百週年紀念專輯》精裝本出來。他翻開其中一頁,拿給我們看。上面正是李玉琛醫師的照片以及他在1972年發現beta blocker治療法的介紹文章。

 「這項榮譽倒是遲來了三十年。」我感嘆道。

「呀,」李醫師依舊歡喜地說:「只要醫學上記載我的beta blocker治療法對醫治心臟衰竭病人有幫助就行了。」

我們在日暮時分向李醫師告辭,他邁著遲緩的步伐,送我們到前庭,然後站在秋日的花園,揮手微笑地目送我們離去。他那瘦長的身軀與慈祥的風度一直留在我心坎。

 我後來又去拜訪他幾次。每次,他在談論往事時,都一再提起他的好朋友葉盛吉;倒是對眾人念茲在茲的醫學成就與重大發現,顯得很泰然。他的恬淡常讓我想起諸葛孔明所言:「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每回,當我要離去,他都要送我到前庭。他的和善與虛懷讓人覺得他終生努力不懈 ,孜孜以看病、助人與救人為己志,不計名利,心懷慈悲,其風範實足以為後輩醫者的楷模。(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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