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白兔(上)

黃金白兔(上)

─生物科技創業家范清亮等人的故事 –

楊遠薰

曾經聽說南加州的聖地牙哥有一群養兔子的台灣人，成功地創建生醫科技公司，並且一起營造台美社區。他們是些什麼人？如何養白兔致富？

一個碧空如洗的四月天，我沿著蔚藍的太平洋海岸，開車自洛杉磯到聖地牙哥，探尋這個令人好奇的故事。在美麗的護衛街(Convoy Court)，我找到「台灣中心(TACC，註1)」。走進寬敞明亮的會館，創館主任陳秋山與中心主任吳銘賢博士微笑地接待我。

聖地牙哥的海岸風光

當問起以養白兔而創造生醫科技公司的台灣人時，忙著為客人倒茶的吳銘賢主任抬起頭來，笑著說：「沒錯，我們就是當年的養兔人。不過，我們看起來不像富翁，倒像義工，對不對？」

陳秋山接口道：「我們其實不只創建一家生醫科技公司，而是前後創建三家公司，都很成功。不過，我們今天只能帶妳參觀台灣中心。若要談黃金白兔的故事，得找范清亮(Chris Fan)。他什麼都知道，又能講，可以告訴你一籮筐的故事。」

人群中要找范清亮，得往話聲最多、笑聲最大的地方找。不久，我在一場由范清亮的兒子范雅志(Felix Fan)與名小提琴家林昭亮聯合演奏的音樂會裡，見到了另一位養兔人范清亮博士。

他的個性開朗如聖地牙哥的天空。一談起黃金白兔，他便笑道：「我的運氣很好。許多事情發生時，我都正好在場。當機會掉下來時，我就用雙手托住，並且加以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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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清亮原籍新竹關西，是個在台北長大的客家子弟，唸書過程一帆風順。他自建國中學畢業後，即順利考上台大化工系。大學畢業、服預官役期間，他申請到美國普渡大學的獎學金，乃於隔(1969)年飛到美國的印地安那州，在普渡大學攻讀生化博士課程。五年後，他順利獲得博士學位，前往波士頓，在麻省理工學院(MIT，註2)從事博士後研究。1977年，他獲得南加州的貝克門﹝Beckman﹞生物儀器公司的聘用，乃與太太淑雲一起搬到聖地牙哥。

范清亮博士近影(攝於2014年)

                1978年，熱情且富正義感的范清亮擔任全美台灣人權協會的會長。隔(1979)年年底，台灣即發生「高雄事件」，國民黨政府藉機全面逮捕異議人士，范清亮、陳淑雲夫婦及海外許許多多的人全面投入救援行動。

                1980年，林義雄家血案發生後數個月，孤苦無助的方素敏帶著惟一倖存的長女林奐勻到舉目無親的洛杉磯，范清亮夫婦適時伸出援手，將九歲的奐勻接到聖地牙哥，把她當女兒般地疼愛，讓她在他們家住了相當一段時日。此乃范清亮當人權會長最難以忘懷的一段經過。

1981年「美麗島」事件定案，范清亮亦卸下台灣人權協會會長職務，比較有心情與時間打他最喜愛的橋牌。每逢週末，他便與吳銘賢、陳秋山和陳文盛搭擋打橋牌。

                吳銘賢亦是新竹人，同樣畢業台大化工系。他在密蘇里大學獲得化工博士後，即到聖地牙哥一家化工公司服務。兩年後，因為企劃結束，他又不想離開四季如春的聖地牙哥，便與陳秋山合夥創業，共開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

陳秋山是他們中最早到聖地牙哥的人，原籍台灣彰化，畢業於彰化中學與師大物理系，於1964年到加州大學聖地牙哥校區(UCSD，註3 )，就讀物理研究所。他也因為愛上風光绮旎的聖地牙哥，在獲得物理博士學位，即留在該地，從事運動器材的生意。

陳秋山博士近影

                陳文盛則是拿了生化博士後，到聖地牙哥的斯克利伯﹝Scripps﹞研究中心， 從事博士後研究。其時，他與斯克利伯的合約將屆，正在找事。

                這四個人常一邊打牌，一邊漫談天下大事。那(1981)年正好聖地牙哥第一家生物科技公司Hybritech﹝混種科技﹞成立，當地報紙給予相當大的篇幅報導。他們打牌時，便談論著生物科技公司的潛力與前景。然後有人說，陳文盛即將沒頭路，何不每家斥資五千美金，共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交陳文盛經營？

                五千美金是他們每家當時所能拿出的投資款額，四家共籌到兩萬美金，便認真地思考，然後決定作限制黴﹝Restriction Enzyme﹞的研發。

                但不久，陳文盛在台灣獲得一個工作機會，決定回台灣發展。陳秋山說，他們這時只好遊說范清亮下海，還跟他約定若兩年做不成，他可回去吃頭路。結果，范清亮真的扛起責任，專心打造這尚未成形的小小新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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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清亮接手後，發覺限制黴的市場很有限，主張改作免疫化驗﹝Immuno Assay﹞的研究。他說：「這種免疫化驗就是自兔子提煉血清，研發製成驗孕試劑用的抗體。因為要測知女人是否懷孕，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驗尿。孕婦血液裡有一種HCG的荷爾蒙，會流到尿裡。我們用抗體去測察尿裡是否有HCG？如果反應呈陽性，就是懷孕；反應呈陰性，便是沒有懷孕。」

           「這道理說來簡單，」他繼續解釋道：「但因為人體裡有一種LH的荷爾蒙，與HCG非常類似，極易誤導，所以這種抗體並不好做。但我們是很袖珍的公司，就必須作高難度的產品，才能和大公司競爭。」

                說做就做，1981年的年底，范清亮、吳銘賢和陳秋山三對夫婦就在陳秋山家的後院釘兔籠，開始養兔子。他們決定在陳家養兔子，是因為陳家後院毗連峽谷，兔屎掉在地上，用水龍頭衝到峽谷去就行。但養兔子費功夫，所以週末時，范、吳兩家便過去幫忙。

                陳秋山說：「我們養的兔子是紐西蘭白兔，很漂亮。紅紅的眼睛，白茸茸的身子，不吵也不叫，所以鄰居都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其實我們也養過羊，只是羊太會跑，根本抓不住。我們曾經六個人排成一排，等羊跑過來，就一起向前撲。結果還是撲個空，讓羊跑掉，只好放棄。」吳銘賢哈哈大笑道。

                他們每次養五十隻，每隻都有編號。這些博士們負責將HCG注射進兔子裡。然後，陳淑雲剃兔毛，范清亮抽取兔血，再到吳銘賢的倉庫化驗。

                「所謂化驗檯，」范清亮說：「就是買兩扇門，下面加四根支柱，就成了克難化驗檯。設備很簡陋，但是我們化驗的過程絕不馬虎。」

                「好的抗體靈敏度強，準確度高。」他接著說：「兔子養了一兩個月後，就知道他們的抗體好不好。我們通常只留 一兩隻好的繼續觀察，其餘要淘汰，同時另養一批新的。」

                問題是抗體不好的兔子如何淘汰？總不能兔籠一開，讓兔子四奔五散。他們為此大傷腦筋，積極尋求解決之道。

他們的朋友裡，有位清大物理系畢業的賴淑卿，自獲威斯康辛大學醫學生理碩士後，便到加州大學聖地牙哥校區任職，從事心臟血管研究。聽說她每天都要解剖兔子，這些養兔人便去向她請教：「有無快速處決兔子的方法？」

「有啊，」賴淑卿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一分鐘就可處決一隻兔子。」

                養兔人一聽，大為歡喜，連忙請她殺兔子。隨後，他們邀她入股，所以不久，賴淑卿成了公司的股東兼殺兔人。

賴淑卿與夫婿鄭德昌

     

             但殺死兔子只解決問題的一半，另一半的問題是如何丟棄兔屍？為此，這些養兔人在晚間開車到處兜轉。他們起初想把成包的兔屍偷偷丟進餐館的垃圾箱，但畢竟，這不是長久之道。

                無論如何，三個臭皮匠畢竟勝過諸葛亮。終於有人提出錦囊妙計：「把殺死的兔子餵給獅子和老虎吃！」

主意一提出，眾人立刻叫好。原來聖地牙哥有個著名的動物園，養了許多獅子和老虎。他們立刻和動物園接洽，結果雙方皆大歡喜！

                與此同時，他們繼續增資招股。1982年七月，經過半年籌劃，他們籌到二十五萬美金，便正式成立「太平洋生物科技﹝Pacific Biotech﹞公司」。

            范清亮於1982年六月底向貝克門公司辭職， 7月1日到Pacific Biotech公司上任。

「我的運氣實在很好。」他喜孜孜地說：「公司成立不到三星期，我們就發現第406號兔子的抗體非常好，靈敏度與準確度都很高。我抽了一些兔血，寄給幾家公司，都得到很好的回應。」

「八月中，一家在波士頓的生物科技公司願意出價十一萬美金，購買35 CC的兔血，大家幾乎不敢相信。」他接著說。

                因為是第一筆生意，他非常慎重。唯恐血清交快遞公司運送，一旦遺失，美夢便成空。於是，他買了一個乾冰盒，裡面裝 35 CC的兔血，親自拎著盒子，搭夜晚的飛機飛波士頓，當面交貨。

                然後，他自買方取過支票，安穩地放進西裝口袋裡。待一走出那家公司的大門，他就不禁吹起口哨，心情雀躍得直想飛上天！

                「35 CC 就只這麼多，」他用手指比劃了一下，說：「就賣了十一萬美金，真的比黃金還要貴！我們就這樣完成了第一筆交易！」(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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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聖地牙哥台灣中心英文全名為Taiwanese American Community Center of San Diego，簡稱TACC 。

註2：麻省理工學院英文全名為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簡稱MIT。

註3：加州大學聖地牙哥校區英文全名為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 Diego，簡稱UCSD。

最上圖照片說明：四位太平洋生物科技公司創辦人於2002年合影於賴淑卿家的橘園。由左至右：范清亮、陳秋山、吳銘賢與賴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