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泰然的風範

蕭泰然老師的風範

─記2013年的一場蕭泰然作品音樂會

楊遠薰

2013年7月14日晚上，在南加州的我應林衡哲醫師夫婦之邀，一起到哈崗(Hacienda Heights)的慕谷教會，聆聽一場感人的蕭泰然作品音樂會。

林醫師與蕭泰然老師是文化老夥伴。九十年代，他們一起舉辦多場盛大的音樂會，非常成功。1993年，他們邀請其時走紅歐洲歌劇界的聲樂家陳麗嬋到美國演唱，轟動一時。林醫師為此撰文，盛讚陳麗嬋的歌聲是「人間不可多得的天籟之音」。

這次，陳麗嬋專程飛到南加州，探望病魔纏身的蕭泰然老師，陳隆乃特地舉辦這場音樂會，請陳麗嬋演唱蕭老師的作品，其時在林醫師家作客的我也因此躬逢盛會。

那晚，我們抵達慕谷教會時，主持人陳隆已在台上侃侃而談。坐定後一聽，方知蕭泰然老師前一天又緊急入院，幸好再度走出死蔭幽谷，此刻正由家人陪同，自醫院駛往教會途中。

陳麗嬋在陳隆的致詞後出場。她穿著一襲寶藍色洋裝的出場，儀態優雅，面容依舊年輕。她首先演唱蕭老師寫的宗教歌曲：《主啊，我情願》，圓潤嘹亮的歌聲很快地將音樂會帶入優美的情境。

            接著，她演唱《上美的花》、《嘸通嫌台灣》、《點心擔》、《We Will Sing a New Song》等歌曲。每唱完一首歌，陳隆便詮釋一段蕭老師的作品。上半場結束前，男高音楊子清亦上台，高歌一首輕快活潑的蕭老師的幽默曲：〈美國西裝─大輸〉。

因為蕭老師夫婦尚未蒞臨，陳隆乃 請林衡哲醫師與前望春風出版社董事長陳秀麗上台講話。我趁這當兒出去洗手，然後到外頭走走。教堂外，夜幕籠罩，夜涼如水，下弦月如眉地高掛天際，穹蒼繁星點點。在靜寂的夜空下，我想起多年前林衡哲醫師說過的一段往事：

 1993年聖誕節前夕 ，蕭泰然老師突然病發，自己叫了救護車，緊急入院。林衡哲醫師與陳隆聞訊後，立刻趕到醫院。醫生告訴他們：蕭老師大動脈血管破裂，生命難保。因為那時蕭老師的近親皆不在身邊，古道熱腸的林醫師乃二話不說地代墊全部入院保證金，並且緊急覓尋名醫。他找到南加州這方面最著名的手術醫師山田橫山大夫，為蕭老師操刀，總算將蕭老師自死蔭幽谷救了出來。

蕭泰然爾後活出生命中最精彩的二十年。他陸續寫出《小提琴協奏曲》、《大提琴協奏曲》、《1947年序曲》等大河作品，亦寫了許多旋律優美又富台灣味的歌曲，成為眾所公認的台灣音樂國寶。但晚近這些年，蕭老師健康頻出狀況，經常進出醫院。

***

暗夜裡，我聽見有人輕喊一聲：「他來了！」果然，朦朧的月色下，有部車逐漸駛進教會的車道。

「他從醫院直接來，」另一個聲音道：「不知有沒穿外套？」

車道上的燈亮了起來，我清楚看見那部車停在車道上。車門開了，蕭泰然在家人扶持下，緩緩坐上輪椅。

「有，他穿那件他最喜愛的白色西裝。」原先那個聲音說：「趕快開門。」

教堂的大門被打開了，蕭老師一行人開始魚貫地進入會場，會場立刻響起如雷般的掌聲與歡呼聲，我亦悄悄回座。

剛出院的蕭泰然老師與夫人攝於2013年7月14日的音樂會上

          輪椅上的蕭老師看來疲憊、孱弱，較我上次在馬里蘭州見他時增加不少歲月的痕跡。猶記八十年代，我在美東夏令會上初次見到蕭老師時，很驚訝他是如此好看的一個男人。他身材高大， 五官端正，鼻樑高挺，鼻上架著一幅黑框眼鏡，溫文儒雅。我當時心想：如此英俊又有天分的男人，若在台灣，抓住時尚，怕不早已粉絲成團，有錢有名？而他竟留在美國，安貧樂道地從事創作，待人謙沖和氣，毫無架子，多麼難得。

***

陳隆此時代表會眾向蕭老師致敬，音樂會繼續進行。陳麗嬋再度出場，重唱一次《主啊，我情願》。

當她開啟金嗓，唱：「主啊，我情願獻上一切所有，拒絕妥協生活，為要得著祢…」時，輪椅上的蕭泰然吃力地撐起身子，站了起來。他的夫人立刻起身，攙著他。然後兩人緩緩向前挪動幾步，在陳麗嬋面前約五公尺處站住。

蕭泰然伉儷站著聆聽陳麗嬋演唱 

       陳麗嬋繼續唱：「主啊，我情願順服祢的旨意，撇下應得享受，甘心跟隨祢…」

       蕭老師伉儷全神注視著她，直至她唱完最後一句：「親愛主，是祢，我就都情願，阿門~」，才又坐回輪椅。

               

蕭泰然伉儷攝於2013年7月14日的音樂會上

           全場會眾這時皆摒息，深為這場面感動。後來，慕谷教會的會友們端出一個大蛋糕，慶祝蕭老師伉儷金婚，氣氛方熱鬧起來。

  蕭泰然老師切金婚蛋糕，右為蕭夫人

蕭老師夫婦起身，切了蛋糕，然後回座。陳麗嬋再度出場，演唱壓軸歌曲：《行過死蔭幽谷》(詩篇第23章)：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他使我躺在青草地，領我至可安歇的水邊。

他使我的靈甦醒，引導我走正義路。

我雖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害怕，因為你與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拐，都安慰著我…」

陳麗嬋的歌聲溫柔嘹亮，音質優美，真正詮釋了蕭老師近年身體違和、數度行經死蔭幽谷的情境，讓人聽來蕩氣迴腸。

音樂會結束後，會眾走到前頭，輪流與蕭老師伉儷合照，也開始吃蛋糕，相互寒暄。陳麗嬋則站在鋼琴邊，繼續為大家唱歌。林衡哲醫師伉儷則邀我與蕭老師伉儷一起合照。

聲樂家陳麗嬋(左)與林衡哲醫師夫人邵維平(右)合影

            歸途，林醫師心情愉悅，話語滔滔，想必見到蕭老師平安出院，又聽到陳麗嬋天籟般的歌聲，使他的靈魂飛上天 。我則沉浸在蕭泰然老師吃力地自輪椅起身子、巍巍走到演唱者前、聆聽至歌曲結束的那幕情景，深覺蕭老師一生謙和為懷、致力音樂創作、且歡喜情願地追隨主的腳蹤，實足以為後輩的楷模。 (End)

 前排：蕭泰然老師、蕭夫人。後排：由左至右：邵維平、林衡哲醫師與楊遠薰

蕭泰然老師與鋼琴家翁致理(左)及作者合影於2006年北美洲台灣婦女會(NATWA)年會上。八年前的蕭老師看起來猶很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