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8日 星期五

卓甫良與TAF的故事

卓甫良與林秋菊2004年合影於Irvin, California,楊遠薰攝影

卓甫良與TAF的故事

 楊遠薰

卓甫良(Bill Cho)是五十年代搭貨輪到美國逐夢的台灣留學生。他在美國奮鬥多年,逐一實現愛情、學業與事業的美夢後,與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共創Taiwanese American Foundation,簡稱TAF」,播下培育第二代台美人認同台灣的種子。

他來自台灣花蓮一個家境小康的基督教家庭,自年少即仰慕同教會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因此十分用功,希望日後能有優秀的表現,贏取伊人的芳心。

1950年,他考上第一屆台北工專土木科,離開自小長大的後山,到繁榮的台北追尋前途。兩年後,他自工專畢業,考進基隆港務局。

在港務局服務時, 他常和一位外省籍的資深工程師在一起,從而知道出國留學對未來的升遷很有助益,因此回家找父母商量。幸好他的父母很開通,幫他籌到六百塊美金的旅費。

600美金在當時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卓甫良說:「當時的大學畢業生一般的月薪是新台幣1,200,折合美金只有30元。」

就這樣,他於1956年十月告別父母,在基隆碼頭搭上貨輪,開始航向一個遼闊的世界。

抵達新大陸

卓甫良的首站是日本東京,而他心儀甚久的女孩當時就在東京。那女孩名叫林秋菊(Carol),來自南台灣一個很有名望的家族。她的祖父是前台南神學院的漢文老師暨牧師林燕臣先生,伯父是前台大文學院院長暨著名的二二八事件受難者林茂生博士,父親是花蓮地區很有名望的林安生醫師。

秋菊與她的兩個姐姐都長得標緻高聎,歌聲迷人,並且會彈鋼琴,因此成為美籍宣教師彭蒙惠在台灣訓練的第一批「天韻歌聲」的歌唱天使。

卓甫良說;「林家三姐妹是當時全花蓮最美麗的三個女孩。」

他與秋菊自小在同一所教會長大,但是1953年時,秋菊與二姐秋霜在經彭蒙惠宣教師的推薦,一起到東京基督學院深造,並且在「日本放送協會」實習,因此足足三年,卓甫良未見伊人,乃趁此次出國之便,到東京與心上人見面。

抵東京後,他幸運地達到心願,但可惜相聚的時間太短促。兩人碰面後,一起到市區的一所華人教會作禮拜,然後吃個簡餐,便得告別。甫良隨後匆忙搭火車到仙台,再轉搭招商局的「重慶號」貨輪,橫渡太平洋。

但就那麼一次短暫的相會,就讓兩個年輕人互相許下愛的諾言。

兩星期後, 卓甫良在奧立崗 (Oregon)的波特蘭 (Portland)上岸,轉搭灰狗車到南加州的帕莎迪那 (Pasadena),開始打工、賺學費。

他寄住在一位朋友處,幫美國人整理庭院,賺取微薄的工資。如此工作到隔(1957)年春末,他幸運地獲得一份空中測量的計算工作,一個月可拿400美金,簡直喜出望外。

就這麼繼續工作到九月,他存了1,300美金,便懷著興奮的心情前往密西根的安娜堡 (Ann Arbor) ,到密西根大學註冊,開始他嚮往已久的留學生涯。

 但他的財力畢竟很有限,儘管一再省吃儉用,還是捉襟見肘。念了一年多,錢已告罄,只好休學,到芝加哥打工。打了半年功,纘了一點錢,再回密大復學。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1959年年底,他終於獲得密大結構力學的學士學位,從此丕極泰來。

1960年初,他獲得普若康 (Procon)工程公司的聘書,前往芝加哥就職。那年年底,朝暮相思的女朋友秋菊翩然降臨,帶給他無限喜悅。三個星期後,他們在秋菊即將任職的教會舉行婚禮。

「這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祝福。」卓甫良說:「當年,追求Carol的人何其多,她竟願意嫁給我這個窮小子,真是感恩!結婚以後,受她的影響,我做事、說話都比從前溫柔許多。」

成立「中西部台灣人基督徒基金會(MFCF)

秋菊抵達芝加哥後,即在海德公園(Hyde Park)的歸正教會擔任音樂總監。她與丈夫卓甫良不久就在教會附近賃屋而居。

此後四年,卓甫良白天到普若康公司上班,晚上到伊利諾理工學院修研究所的課程。他們的兩個女兒慧麗(Elsa)與慧文 (Esther)亦相繼誕生,組成一個溫暖甜蜜的小家庭。

卓甫良於1964拿到工程碩士學位,不久換工作到馬奇﹝A.G. Mckee﹞工程公司。秋菊則於1967年換職到芝城北岸 (North Shore) 的一所華人教會,擔任音樂指揮,他們也因此搬到芝城北岸。

沒想到這個搬遷帶給他們生活上的一些改變。因為他們住在海德公園時,一直在秋菊服務的華人教會作禮拜。搬到北岸後,他們轉到共同使用同一教堂的日本人教會作禮拜。

「情誼上,我們和華人教會的教友們都有良好的親係。」卓甫良說:「但在政治理念上,因為親歷二二八事件,目睹國民黨軍隊殘酷屠殺害台灣人,我們很難與中國人認同。所以搬到北岸後,我轉到日本人教會,而在內心裡,更希望能與台灣人一起用台語崇拜上帝。」

基於這種理念,1967年年夏天,十餘戶美國中西部的台灣人基督教家庭包括芝加哥的卓甫良夫婦、愛荷華的陳植哲夫婦、明尼蘇達州的趙聰仁牧師等一起在威斯康辛州日內瓦湖畔的青年營區,舉辦一個為期三天的靈修會,留下難以忘懷的回憶。

「當時每戶只繳象徵性的四十元,」卓甫良說:「大家一起準備食物、探討信仰,參加的每個人包括孩子們都很快樂,也因此每回要分開時,便相約明年再見。這個靈修會就這樣一年一年地辦下去。」

後來,他們邀請到宋泉盛、駱維仁等牧師講道,參加的人越來越多。1973年,他們成立「中西部台灣人基督徒基金會(Midwest Formosan Christian Foundation,簡稱MFCF),隨後在芝加哥、愛荷華、底特律和托利多﹝Toledo﹞等地都成立分會。

 

成立「Taiwanese American Fundation (TAF)

1980年, MFCF在連續舉辦十三年後,熱心參與的莊明哲教授與卓甫良等理事認為必須有所突破,因此在該年十一月假芝加哥楊忠正家召開的理事會裡決定將靈修會改為台美青少年夏令營,每年舉辦一星期,服務的對象擴大至非基督徒的台灣人家庭,基金會的名稱亦改成「Taiwanese American Foundation (台灣人協進會)」,通稱「TAF﹝塔夫﹞」。

「這是一個非常大膽的嘗試。」卓甫良說:「因為在此之前,理事會裡沒有人舉辦過青少年夏令營,但我們認為培育第二代的台灣認同非常重要,所以決定效法耶穌的奴僕領導 (Servant Leadership) 精神,努力去做。」

也因此,「奴僕領導」成為TAF的主軸,亦即每個領導人都必須具有默默為人服務的精神。

TAF成立時,大家公推愛荷華大學醫學院的教授莊明哲醫師為創會會長。莊教授為一傑出的精神科醫師,非常注重兩代之間的溝通,因此在他擔任會長的19811982年,TAF青少年夏令營皆以「溝通」為主題。

1983年,芝加哥的張信義醫師繼任TAF第二任會長,主張加強第二代對台灣的認同,所以節目中增加不少對台灣歷史、文化的認識。也因此,「認同」成為1983 1984兩年的主題。

1985年,芝加哥的鄭天助醫師擔任TAF第三任會長,強調訓練第二代領導能力的重要,因此往後兩年,「領導才能」遂成為TAF青少年夏令營的主題。

1987年,甫良接任第四任會長,認為一個人內在的倫理價值深深影響其作為,因此重視培育孩子們正確的倫理價值觀。

「每任會長都很用心。」卓甫良笑著說:「所以每人都為TAF帶進一些新觀念。」

1989年,TAF第五任會長陳植哲博士邀請美國基督教青年中心領導人史密斯 (Brad Smith) TAF作一個全盤的評估。結果,史密斯在他提出的報告中指出 :「TAF深具發展的潛力,但關鍵在第二代是否能接班。」

這項評鑑帶給大家很大的鼓勵與思考。也因此,TAF第六任會長盧志華教授在1991年接任後,開始啟用林志文(Bob Lin)等新一代從事夏令營的事工。

「事實上,早年許多照顧孩子們的工作,都由義工媽媽們承擔。」卓甫良說:「因為TAF的經費很有限,大多數工作都靠義工幫忙。尤其週一到週五,先生們得上班,照顧孩子們的責任就落到媽媽們身上。」

當年,林秋菊、廖淑清、廖幸瑛等許多太太們都是長期的義工。

「照顧孩子們的工作非常辛苦。」林秋菊說:「因為一大群孩子正是處於生龍活虎的年紀,尤其好不容易遇到這麼多來自美、加各地,年齡與文化背景皆相仿的朋友,都非常開心,經常徹夜聊天、歡鬧、不睡覺,很令維持秩序的媽媽們頭疼。」

「但是大家朝夕相處七天,都產生了濃厚的感情。」秋菊又說:「每次要分離,孩子們便互相擁抱、哭泣,難分難捨。往往來接孩子的父母都等著上路,熱情的孩子們卻和這個、那個都有道不完的再見。義工媽媽們每看到這情景,就覺得再辛苦也值得,何況大家一起做事,都成了好朋友。」

就這樣,望著孩子們的笑顏,許多辛勤的園丁年復一年,不斷播下培育下一 代認同台灣的種子。

傑出的核電廠工程師

1968年,卓甫良換職到另一家以興建核能發電廠聞名的沙金特與朗迪 (Sargent & Laundy ) 工程公司工作,從此跨進興建核能發電廠的領域。

七十年代是美國興建核能發電廠的鼎盛時期。沙金特與朗迪公司光在伊利諾州就興建了十三所核能發電廠。卓甫良因為連續解決一些不尋常的工程問題,頗受上司器重,職位一再被擢升,後來轉到評估核電廠安全的部門。

「幸虧我轉得早。」他說:「因為1987年,賓州三哩島核電廠突然出事。此後,全球各地紛紛禁建核電廠,所有興建核電廠的工程公司都大量裁員。我因為已轉型至核電廠安全評估,才逃過失業這一劫。」

儘管如此,有時工作上的一些人事仍令他感到困擾。因此在1987年,他向服務十八年的沙金特與朗迪公司請辭,成立自己的諮詢公司。

創業三年半後,因為他的專才深受肯定,所以伊利諾州政府的核能安全署特別聘他擔任伊利諾州核能安全的鑑定專家。卓甫良也 因此自芝加哥搬到春田鎮 (Springfield) ,在往後十三年負責全伊利諾十三所核能發電廠的安全評估。

他一直工作到屆滿七十歲,才於2002年年底自伊利諾州政府退休。

「回顧我這一生,」卓甫良頗有感觸地說:「一共當了四十二年工程師,得過不少獎,也十分受到肯定,但那畢竟是一份我賺錢養家的工作。從事MFCFTAF的活動則讓我有一種大家同心合力、一步一腳印地朝目標前進的特殊情誼,令我十分珍惜。」

播下培育台美人第二代的芥菜子

MFCFTAF,卓甫良像一個辛勤的園丁,默默處理許多繁雜瑣碎的行政工作達二十多年。這期間,他也目睹TAF幾度從危機轉為契機的過程。

他說,八十年代,參加TAF青少年夏令營的學員大量增加後,就開始發生一些學員的紀律問題。譬如在1986年,有學員在營區飲酒,讓他們很憂心,也因此認真考慮是否該停辦?

後來,TAF可能停辦的風聲傳出去,一些每年期盼參加夏令營的孩子們都很難過。結果他們自己協商,公推Bob Lin代表他們與第一代溝通,同意制定行為準則,並承諾將嚴格遵守,自我約束。就這樣,這個台美人的青少年夏令營才又繼續辦下去。

「第二次危機發生在九十年代。」卓甫良說:「當時有些青年要求TAF青少年夏令營去除宗教色彩,因而產生了兩代間的對立。」

他為此寫了許多封信,規勸這些年輕人,說TAF從零到現在的規模,都是建立在基督的信仰與「奴僕領導」的基石上,一旦這些基本精神沒了,TAF是空的。結果過不斷地溝通,兩代逐漸建立共識,最後成為好朋友。

「如今,當年參加TAF的孩子們都已達結婚的年齡。」卓甫良說:「我們有時會收到喜帖,相約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大家見了面,都有難以形容的喜悅。」

卓甫良在退休後,與老伴秋菊搬到風光明媚的加州爾灣(Irvine),享受退休生活。但他仍繼續關心TAF。他曾於1996年發起成立「TAF家庭營」,讓TAF學員的父母們在週末一起參加夏令營的活動,同享大家庭的樂趣,以便更能支持與贊助TAF

搬到加州後,他利用網際網路,發起成立「鷹翅團契」,與老朋友們保持密切聯繫,同時成立TAF第一代的「營友會」,希望把過去的義工們找回來,一起在TAF夏令營團聚,重溫往日的情誼。

提起TAF,卓甫良格外顯得精神奕奕。他說,當年本著服事的心情,創辦MFCFTAF。結果這兩個組織的活動豐富了他的人生,也帶給他許多珍貴的友誼,真可說是福杯滿滿。

 TAF Founding Members 合影於 2004TAF夏令營。由右至左,前排:陳植哲、卓甫良、林秋菊、廖淑清與陳東蘭。後排:陳則華、劉楊祐、程韻如、林 健華、王謹、吳素津、張簡吉誠、黃啟仁、楊忠正和王惠美,楊遠薰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