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5日 星期日

吳哥的破曉


破曉時的吳哥窟 (楊遠薰攝影)

吳哥的破曉
楊遠薰

早在七十年代,我在台北工作時,曾隨一位美籍青年習英語會話。有一天,老師興奮地說,她將隨朋友到神秘的Angkor Wat (吳哥窟),因此得跟我們說再見。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Angkor Wat的名字,此後,吳哥與神秘在我腦裡劃下等號。光陰似箭,一晃飛快過了四十多年。2019年歲末,我終於得有機會與阿加在台北參加到柬埔寨的旅遊團,一睹吳哥真面貌。

吳哥是高棉王國的首都,隨高棉王朝的興衰而起落。十五世紀,高棉敗亡,吳哥被廢棄,終至淪落叢林裡,直到十九世紀末才被法國人所發現。

吳哥古蹟在二十世紀開始被挖掘。199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將吳哥古蹟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並請世界各國予以認養與修復。如今,出土的吳哥古蹟多達兩百多座,其中最負盛名的一座就是Angkor Wat

Angkor Wat 即是我們過去慣稱的吳哥窟,當今華人口中的小吳哥。此外,還有人稱之為皇城。

「到吳哥,一定要看日出,才知道什麼叫做美。」當地導遊說:「不過,這是老白的興趣。我帶過的老中團則寧可在酒店睡大覺。去或不去,由你們自己決定。」

幸好,我們的團員一致決定要去。導遊乃與我們約定除夕那天的清晨四點半在旅館大廳見。

那是一個有趣的經驗。2019年最後一日的四更天,戶外仍一片漆黑,我們摸黑上路。遊覽車走走停停,最後停靠在某處的公路邊。拿著手電筒的導遊再三叮囑我們,一定要緊緊地跟著他,否則走丟了,他不負責。

我們下了巴士,方知公路兩旁皆泊滿了車。四周人影幢幢,很快形成人潮。然後,在黎明前的黑夜,眾人肩捱肩地在公路疾行,感覺像一群逃難的難民,倉皇地向前奔命。

不久,我們離開公路,步上一座很長的橋,越過寬闊的水域,再踩著高低不平的草地,來到一個水塘邊。

「到了。」導遊說:「你們各自找位置,面向前方,準備拍照吧。」

我定定神,朝前靜靜凝視,果見前方有一團黑黝黝的建築,幾根尖塔矗立在正中央,時為清晨  550分。
黎明前的吳哥窟(許學加攝影)

這時,人潮陸續湧進。大家沿著水塘邊站立,個個人手一機,若非手機,就是相機,擺好架勢,準備拍照。

557,曙光初現。但見前方一字排開的建築開始朦朦朧朧地呈現,五座高聳的尖塔的輪廓也越來越明顯。

曙光初現的吳哥窟(許學加攝影)

606分,天漸破曉。此時除了龐大的建築外,水中還出現一根根直立如傘狀的椰子樹的倒影,池裡也隱隱出現一點點的紅花,淒淒迷迷地浮在水上。

拂曉時的吳哥窟(許學加攝影)

        615分,天全亮了。但見一長排如城堡般的建築氣勢磅薄地屹立在眼前,五座圓錐狀的寶塔巍峨地矗立在中間。雄偉的建築前是一大片遼闊的草坪,草坪銜接著靜如止水的蓮池。池塘裡,一團團的睡蓮輕盈地漂浮在水中,朵朵紅蓮俏麗地展露笑靨。啊,這是多麼美麗的一幅畫面!


天方破曉時的吳哥窟(楊遠薰攝影)

不知何時,緋紅的朝霞佈滿天空,大地呈現一片眩麗的美。這景致真是宏偉中帶著和諧、壯麗中帶著寧靜。我不禁在心裡惋惜法國印象派畫家無緣見到此良辰美景,否則當今全球各大美術館真不知要蒐藏多少幅有關Angkor Wat的不朽名作呢!

朝霞滿天的吳哥窟(楊遠薰攝影)

此時,周遭盡是「喀嚓,喀嚓」的拍照聲。真感謝數位相機與手機的發明,讓吾人無須擔憂底片是否即將告罄,只要不斷地按下快門,便能將眼前見到的美景,悉數納入記憶的晶片。
趕來觀賞吳哥日出的遊客

忽然,我覺得很像錯過了些什麼,連忙轉身問領隊:「你有沒有看到一輪火紅的太陽自天際冉冉升起?我怎麼沒看到?」

「沒有,今天沒有日出。」領隊說:「不見得每個人到吳哥,都看得到日出。我帶隊這麼久,也才看過兩次。」

來自全球各地的遊客

啊,到吳哥,竟沒看到日出?我真想頓足,但繼而一想:能在晨霧朝曦中,見到如此脫俗美麗的Angkor Wat,也該心滿意足了。

這時,來自全球各地的遊客像完成一樁大任務般,開始自拍、互拍或輕鬆地談笑,然後逍遙地各自逛城去。

朝霞滿天的吳哥窟(楊遠薰攝影)

Angkor Wat為高棉國王蘇利耶跋摩二世(Suryavarman II, 1113– 1150) 在十二世紀時興建,一共費了三十五年完成。這是一座供奉毗濕奴(Visnu)神的印度教神殿,最大的特色就是主建築的正中央巍峨聳立著五座層層疊高如金字塔般的寶塔,象徵印度教的須彌山,四周環繞的護城河則象徵著誕生宇宙的乳海(milk sea)

象徵須彌山的寶塔(楊遠薰攝影)

雄偉壯麗的Angkor 如今已被列為世界七大奇景之一。由於是石砌的建築,外觀看來像歐洲皇室的城堡,但不同於歐式城堡的是它不是國王的宮,而是敬拜神明的神殿,所以建築內部的中央是空曠的方形廣場,四周則有廊環繞。

 Angkor Wat神殿的內部(楊遠薰攝影)

迴廊的壁上刻有許多仙女的浮雕。若仔細觀賞,將會發現每尊仙女的五官、表情、手勢或姿態都略有不同。

Angkor Wat神殿的浮雕(楊遠薰攝影)

我們站在神殿的迴廊裡,仰頭凝望中央寶塔上的石雕。此時,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巍然聳立的寶塔,散發出金黃的光輝,讓寶塔顯得更燦爛。

燦爛的中央堡塔(楊遠薰攝影)

神殿的頂層是供奉毗濕奴神的聖所,故殿方對參拜者有衣著上的要求。袒胸露背者固不被允許,著短裙或短褲者亦被禁止。

 登往三樓的石階非常陡峭。據說這種設計是要讓參拜的僧人懷著虔的心,毫無二念地登上樓去。但對遊客來說,因無扶手,大家都爬得戰戰兢兢。


供奉毗濕奴神的神殿 (楊遠薰攝影)

主建築外面,隔著一條馬路,是環繞四周的石牆。石牆外面是寬廣的護城河。過了護城河,是一望無際的茂密叢林。據說  Angkor Wat之所以能保持得如此完整,就是因為有護城河的阻隔,才能擋住旺盛叢林的侵犯。

神殿外的圍牆(楊遠薰攝影)

Angkor Wat 為一占地200公頃的Complex,除主建築外,還有其他幾棟小建築。我們參觀了主建築,步下階梯後,在偌大的廣場走一圈,然後憑著記憶,摸索著走回來時的門。

這時說「摸索」,其實不為過。因為我們來時,天尚未亮,大家都全神貫注地隨導遊手電筒打出的燈光前進,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而此時陽光普照,四周景物一目了然,總算看清楚吳哥窟的真面貌,也才明白原來它的正門是面西,不是如其他寺廟般地朝南。

吳哥皇城的正門(楊遠薰攝影)

走過穿越護城河的長橋,回頭凝視吳哥窟的皇城,覺得此城不僅神秘美麗,更固若金湯。俯視橋下的水域,但見粼粼的河水與天上的藍空白雲相輝映,現出層層如浪花的白光,頓時想起印度教所說的「乳海翻騰」,莫非這般景致?


吳哥皇城外的護城河(楊遠薰攝影)

護城河裡,幾撮出汙泥而不染的紅蓮在水中展露嬌顏,與迤邐的白雲倒影共同營造出一種淒迷似夢的情境。這時,我想起導遊所言:「若到吳哥,必得看日出,才知道什麼叫做美。」心想:姑且將之改成「若到吳哥,必得看破曉時分的皇城,才知道什麼是美」吧!(End)


高棉的微笑

巴戎寺的四面佛(楊遠薰攝影)

高棉的微笑
楊遠薰

柬埔寨的近代史有不少戰爭與動亂,常給人苦難的感覺。但人們一提起柬國的前身高棉(Khmer),就聯想起「高棉的微笑」或「微笑高棉」,究竟怎麼一回事?

原來十二世紀末,高棉出了一位名叫闍耶跋摩七世 (1181 – 1218) 的英明君王。他帶兵打仗,捍衛疆域,使高棉的國土涵蓋了百分之七十的中南半島。他篤信佛教,使高棉人的信仰由印度教轉為佛教。他在首都吳哥大舉建設,包括為他父親興建聖劍寺(Preah Khan),為他母親興建塔普倫寺(Ta Prohm),也為他自己興建了巴戎寺(Bayon)

紅色部分為十二世紀時的高棉疆土,地圖取自網路


巴戎寺座落在大吳哥城(Angkor Thom)的中央,由54座寶塔構成。每座寶塔的上端都有巨大的四面佛石雕,每座石雕的臉孔都是闍耶跋摩七世帶著慈祥的微笑的臉。因此,「微笑高棉」或「高棉的微笑」之名不脛而走。

以「高棉的微笑」著稱的巴戎寺(楊遠薰攝影)


吳哥是高棉王朝(802 – 1431)的首都,十五世紀時隨王朝的衰敗而沒落,最後竟被廢棄在叢林中,為世人所遺忘。幸好中國元朝有位名周達觀的文士,在1296年寫了一本《真臘風土記》,詳載其出使真臘(高棉)的見聞。此書在1819 年被譯成法文,引起法國人的注意,爾後遂有傳教士、生物學家與歷史學家們的陸續抵達該地,終於在十九世紀後期發現了這個被遺忘了數百年的古文明。

八戎寺寶塔上的四面佛(楊遠薰攝影)

吳哥古蹟在二十世紀上半期被挖掘,但不幸在七十年代因紅色高棉的恐怖屠殺而中止。1992年,在柬國政局平穩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將吳哥古蹟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並請世界各國逐一認養、開發。

如今,吳哥出土的古蹟多達兩百多座,其中廣為人知的有三大遺址群。一為最負盛名也最宏偉華麗的皇城(Angkor Wat),此乃華人口中的小吳哥。二為包括巴戎寺在內的大吳哥城(Angkor Thom),此乃華人口中的大吳哥。三為高棉王國最早興建的羅洛士 (Rolus)遺址群,包括巴孔寺、羅雷寺等。
  
聞名全球的Angkor Wat(楊遠薰攝影)

也因此,到吳哥,最好買三日的古蹟參觀券。如此不僅可參觀上述的三處遺址群,也可參觀其他著名的古寺,如塔普倫寺、聖劍寺、塔高寺、喀拉凡宮、女皇宮、巴肯山…等。

到吳哥,需要好腳力。因為吳哥的古蹟都建得很高,階梯都很陡。遊客見到一層層的階梯,很自然地奮力往上爬。待氣喘噓噓地爬上頂端,四處張望一下,隨意走一走,就回頭步下階梯。如此看過一座又一座的古廟,爬過一層又一層的階梯,三天下來,真會體疲腿痠。

巴肯宮(Bakheng Temple) (楊遠薰攝影)

到吳哥,還得多準備兩天的往返行程。因為吳哥地處柬埔寨內陸的暹粒市,機場很小,一般遊客得搭飛機到柬國首都金邊,再自金邊搭約六小時的汽車,方抵暹粒,可謂路途迢遙。
然而縱使舟車勞頓、參觀古蹟又熱又累,到吳哥的遊客仍然絡繹不絕,其中尤以西方遊客最多。因為吳哥不僅具有異樣的風情,更富有謎樣的傳奇。

別具風情的高塔寺(Ta Keo) (楊遠薰攝影)

面容滄桑的塔普倫寺即是吳哥的傳奇之一。塔普倫寺座落在大吳哥城的東邊,為闍耶跋摩七世在十二世紀末為其母興建的寺廟。其最大的特色是寺內修練千年的巨樹具有無比強韌的生命力,足以打破一般人認為「樹木易朽,石頭堅固」的觀念。

塔普倫寺(楊遠薰攝影)

遊客一走進塔普倫寺,看到盤雜交錯且碩壯無比的樹根幾乎壓垮建築的屋頂時,都不禁瞠目結舌。

塔普倫寺的樹根(楊遠薰攝影)

繼續走進去,目睹巨大的樹根或如八爪章魚般地牢牢黏貼在石壁上,或如巨蟒般地緊緊纏繞石砌的建築,或如巨獸般地吞噬整棟建築時,都會怵目驚心,感嘆這些樹的生命力何以如此旺盛,以致能摧殘建築的地步!

塔普倫寺裡粗如巨蟒般的樹根(楊遠薰攝影)

昔日,詩仙李白在《秋浦歌》中描述「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在《贈汪淪》中形容「桃花潭水深千尺,未若汪倫贈我情」。真不知他活到今日,要如何描寫塔普倫寺長達一、二層樓高的樹鬚?

塔普倫寺的巨樹根(許學加攝影)

好萊塢的製片家對失落的古文明亦懷高度的興趣。如《Indiana Jones 》第三集《the Last Crusade》在約旦的彼特拉 (Petra)開拍一般,2003年由美國美艷女星Angelina Jolie主演的《古墓奇兵(Tomb Raider)》選擇在吳哥的塔普倫寺拍攝,兩者都轟動一時。

就像 Indiana Jones一樣,《古墓奇兵》的女主角蘿拉亦有一個考古學家的爸爸,也為了解密,因緣際會到陰森神祕的古剎,發展出一連串驚險逃命的過程。由於《古》片非常叫,連帶地為吳哥作了最好的宣傳,以致此後到吳哥的遊客川流不息。

樹根縫中露出一張菩薩的臉(楊遠薰攝影)

大吳哥城是吳哥古都最後的主城池,占地九平方公里。裡面除了以四面佛聞名的巴戎寺外,還有鬥象台、巴本宮、空中宮殿與十二生肖塔等古蹟。

大吳哥城的南城門(楊遠薰攝影)

其南城門為一23公尺刻著闍耶跋摩七世四面佛像的寶塔,亦是遊客必遊的景點。南城門外銜接一條跨越護城河又寬廣如大馬路的橋樑,橋的兩側各自豎立著54尊善神與惡神的半身石像,別具風格又顯氣派。

南城門橋上的善神 (楊遠薰攝影)

南門進大吳哥城後,即是一片古木參天環繞的廣場。我們在午後進城沿著一條紅褐色的泥土大道向前直走,不久抵達佛塔林立的巴戎寺。在巴戎寺的裡外盡情拍了許多「微笑高棉」的四面佛照片後,繼續朝北走,沿途同時悠閒地參觀一些古蹟,待走到北城門時,已近黃昏。接著,我們搭車前往皇家浴池,適逢夕陽西下,晚霞晚天,風光無限美好。

作者夫婦合影於大吳哥城

連續參觀三天的吳哥古蹟,真會看得眼花撩亂。但這畢竟是一個令人震撼的遊歷。我們在皇城看到吳哥的榮耀,在巴戎寺目睹高棉的微笑,也在塔普倫寺見到吳哥的荒蕪,這些都令人在心底湧起長長的嘆息。

很難想像在古早以前,在中南半島的鬱鬱蔥蔥的叢林裡,會有如此宏大的建築。也很難想像有過如此燦爛文化的人民竟對其歷史缺乏文字的記載,以致吳哥被世人所遺忘。

日升日落,滄海變桑田,地球依舊旋轉,人們繼續生活。但有些地方富庶,有些地方貧困;有些地區的人不斷求新求變,有些地區的人則停滯不前。吳哥,一個曾經擁有許多傳奇的古城,但願能在更好的人治下,獲得更多的榮耀與永遠的微笑!(End)

皇家浴池的落日餘暉(楊遠薰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