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水查經班1998年合照,楊遠薰攝影。第二排: 謝敏川牧師(左2) 、梁哲懋牧師(中)與洪健隸牧師
懷念橋水查經班
楊遠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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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因為工作變遷,阿加與我帶著一對稚齡的子女從愛荷華搬到紐澤西。不久,我們在台語學校遇到許多鄉親,十分興奮,便馬上為兩個孩子註冊,爾後每星期日都送孩子們到學校上課。
台語學校座落在新布朗維克(New Brunswick)市的紐澤西台美團契長老教會(TAFPC)內,所以孩子們上課時,家長便被請入教堂內「聽聽」。說實話,那時進教堂係基於禮貌,沒想到從此與教會結了緣。
1989年,為了減少上班通勤時間,我們從Hillsborough搬到橋水鎮
(Bridgewater)。住在鎮上的台語學校校長梁耕三博士表示要盡地主之誼,立刻請我們到他與純寶姐的家吃飯。
席間,耕三兄說他很想探討一下聖經究竟在說什麼,問我們是否願意和他倆在每週五晚上一起查讀這部「世界名著」?
阿加本是基督徒,自無異議。我覺得既在美國居住,不妨瞭解一下美國人的信仰,於是贊成。我隨後又邀請芳鄰楊英才與陳慧芬夫婦一起參加。他倆兩人皆畢業台大商學系,是一對年輕的電腦科技族暨雅痞(Yappie)
族,沒有孩子,個性陽光,住家離我家僅隔三間屋,確實是個好「厝邊」。
此後,六個人就輪流在彼此的家裡,每週五晚上聚在一起讀聖經,亦即一般說的「查經」。
剛開始,我們依自己的理解讀聖經,常有疑惑、甚至歪樓的現象。譬如有一回,我們讀馬太福音的「三個僕人的比喻」(馬太25:14-30) ,就有不少「走鐘」的感慨。
「好奇怪,」一 個說:「為什麼主人給五千、僕人得還一萬?這猶太人真貪財。」
「就是說嘛,」另一個接口道:「最後那個僕人領一千、還一千,不但挨罵,還被趕出去,這主人真苛薄!」
眾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表謬論,自己也無察覺。然後,當我們討論到無解時,耕三兄就笑瞇瞇地說:「唉,這個問題太難了,留給上帝去回答吧!」
「好,那就跳過這章節。」有人提議,也有人附議,
於是我們跳過這、跳過那,後來就讀些聖經故事。但即使讀聖經故事,也常一知半解。但這都無妨,因為我們都很喜歡這種在緊張工作一星期後、與好友輕鬆相聚的時光。
那時,當大人們查經時,孩子們就在起居室裡看電視或玩遊戲。待查經結束,所有的人都聚在餐廳,共享一鍋香噴噴的米粉湯與其他點心,同時高談闊論,確實其樂無窮。
沒多久,這個小小的查經班竟得到鎮上其他基督徒們的青睬,陸續要加入。當時,林茂清與翁玉屏、白建信與蔡申怡、徐清一與廖愛信等三對夫婦很地成為固定班底。在為這六人裡,徐清一兄是唯一的慕道友外,其他五人皆來自傳統的台灣基督長老教會的家庭,不僅信仰堅定,且各有恩賜。
所以往後在查經前,建信兄與申怡姐會帶領我們吟唱聖詩。然後,愛信長老會幫我們做很優美的禱告。在查經時,若遇到疑惑,茂清兄、玉屏姐與阿加會相繼提出比較正統的詮釋。這時的查經班看來就像樣許多,於是在TAFPC裡正式成立「橋水查經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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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橋水查經班的成員是基督徒與慕道友各半。由於主內兄姐們十分寬容,慕道友們能夠暢所欲言,查經的氣氛就十分活潑,也因此會有其他的鄉親想要參加。因為一般鄉親對聖經的理解有限,提出的問題難免有時天馬行空。
有一次在吃宵夜時,坐我身旁申怡對我說:「你們怎會有那麼多問題?你知道嗎,那些問題對我來說,真的想都沒想過。」
我笑道:「因為妳來自基督教的家庭,從小接受所有的教義,自然沒有懷疑。我們則在不同的思想體系中長大,所以讀起聖經來,就覺得這個不合邏輯、那個怪怪的…。」
「不瞞妳說,」她回答:「在這之前,我很少接觸到教會以外的人,所以乍聽你們的發問,一時都不知如何回應。」
感謝上帝的恩典,我們這群在信仰上的迷途羔羊就這麼獲得機會,在主愛中慢慢地成長。
九十年代,有多位年輕優秀的台灣牧師如鄭仰恩、梁哲懋、洪健隸、陳尚仁、莊雅棠、蘇惠智…等牧師,陸續到紐澤西的一些大學深造。台美團契長老教會的謝敏川牧師很器重他們,除了邀請他們在成人主日學輪流講課外,亦請他們在週末分別到各區帶領查經。
橋水查經班就在這種情況下,有幸得到其時在Drew University攻讀宗教心理學博士的洪健隸牧師的帶領,而且連續五年,可謂獲益無窮。
洪牧師初到橋水查經班時,也曾有過短短的磨合期。記得當他提到〈創世紀〉的上帝造人(創2:8)時,就有人回應到:「牧師,現在羊都可被複製,他日人亦可被複製,屆時上帝造人的理論是否該予修正?
」
洪牧師一時怔住,大概心中頗有秀才遇到兵的感覺,不過他也沒動怒,我們就繼續查經。後來談到復活、得救與永生…等一些較困難的議題時,眾人發問連連,但見洪牧師埋首逐一寫下大家的問題。待他下回再來時,就翻著一本貼滿小紙條的聖經,一一認真解釋。我們不見得聽懂他講的道理,卻也感受到他的用心,於是安靜地跟著牧師翻閱聖經,逐字逐句讀著經文,慢慢思考聖經的真諦。
就在那段期間,鎮上又搬來幾對台灣人夫婦。其中,陳淮崇與何文英、楊陌修與鄭淑霞、賴文義與魏淑玲等三對夫婦都成了查經班的固定班友,加上原先的班底及幾位不定期參加的人,橋水查經班的陣容益趨堅強。同長每次查經,都有二十餘位大人,加上隨行的一群生蹦活跳的孩子們,一屋子可說熱鬧滾滾。
後來,謝敏川牧師大概認為一起查經的人數不宜過眾,乃就將橋水查經班分成東區與西區兩班,同時進行。可是沒過多久,謝牧師就頻頻接到會友們的反映,希望兩區合併。結果半年後,謝牧師果真讓橋水查經班回復原先的陣容,大家也更珍惜彼此共聚的情緣。
事實上,那些年,大家都為五斗米折腰。從每週一到週五,各自栖栖惶惶地開車去上班,有些還得飛赴外州去出差。然而一到週五晚上,眾人便紛紛趕回來查經,分享這種在異國共享主愛與鄉情的喜悅。甚至孩子們也都十分期盼這種每周一晚和大哥哥姐姐們相處的時光。橋水查經班成了我們生活裡十年重要的一部分。許多年後,每與孩子們談起在紐澤西的日子,就非常懷念昔日在查經班裡的人與事。
3
九十年代後期,台灣邁入民主化,海外興起一股鮭魚返鄉潮。不少學有專長的學人亟欲回台貢獻所長,我們查經班的發起人梁耕三兄亦在其中。
耕三兄是台大物理系畢業的高材生、史丹佛大學的物理博士,在學術界很有成就,在查經班裡則像是意見領袖。他那時得到台灣行政院同步幅射研究所的延攬,決定回台出任要職。
我們對他與純寶姐的即將離去,十分不捨;而他倆在離開前的一個重大決定,則帶給我們不少省思。那就是有一天,耕三兄在查經班上鄭重宣佈:經過一番深入的討論,他們一家四口決定於不久在台美團契長老教會一起受洗。
我聽了,先是一愣,繼而差點脫口說道:「你是我們慕道友的主帥,怎可棄甲投降?」
但接著理性地想:耕三兄一直很認真地追求真理,也與我們一起查了八、九年的經,如今修成正果,將帶領全家走入主的殿堂,豈不值得慶賀?
於是,我們欣喜地出席他們的盛典。當望著他們全家靜穆地跪在聖壇前領受洗禮時,我忽有說不出的感動。一時,心坎彷若響起陣陣的鐘聲,催促著自己做些省思與決定。
一年後,被稱為「少年e」的楊英才與陳慧芬亦由謝敏川牧師予以洗禮。其時,謝牧師也曾問我要不要受洗?說來慚愧,我竟以「尚未讀懂聖經」作回覆。
記得當時謝牧師說:「讀聖經,要用心讀,不是用腦子讀。要時時禱告,全心全意愛上帝,才會領受上帝的愛。」
「好,我會努力。」我吱唔地回答。
事實上,我對受洗有種說不出的猶豫。我覺得我既沒見過異象,也不曾有過大徹大悟,實在無從得知上帝是否揀選我?何況,我也不確定自己會否是個好基督徒?
就在這種躊躇中,我後來竟成為教會的元老級慕道友。每逢人家問我為什麼不受洗?我找不出響亮的理由,就以「清一兄也還沒受洗啊」作搪塞。
清一兄是愛信長老的夫婿, 向以疼妻愛家、為人敦厚著稱。他是個很優秀的電腦專家,事業有成,行事低調,在查經班不太發表意見,經常溫和地笑笑,卻也遲遲沒受洗,與我都是長期慕道的「老同學」。
1999年,阿加到馬里蘭出任新職,我與尚在中學就讀的兒子留在紐澤西,準備搬家。在驛動的氛圍中,我回顧在紐澤西的歲月,頓覺主恩滿滿。我們工作順利,孩子們快活地成長,更難得的是我們始終有教會的兄姊與同鄉會的朋友相伴,毫無身處異國的孤寂感。這一切豈不都是神的恩典?但為什麼我總迴避祂的呼召?
接著在一個楓黃的秋天 ,我在普林斯頓聆聽蕭俊良教授的一席有關「born again」的教誨後,就打電話給謝敏川牧師,表明要受洗的心志。
我在1999年的感恩節正式成為基督徒。受洗後,心情篤實又平靜,心裡詫異自己為什麼要拖那麼久才受洗?
2000年春天,懷著born again的喜悅心情,我與阿加搬到馬里蘭州,迎接另一個嶄新的人生。搬到馬里蘭後,我們很快地加入華府台美基督長老教會。當時覺得當基督徒真好,無論到哪兒,都有一個溫暖的大家庭等待我們、接納我們。
奇妙的事接著發生。在我們搬離紐澤西後約四個月,聽到「老同學」清一兄受洗的消息,我都忍不住為他歡呼。接下來,稍晚加入查經班的賴文義、林景山和鍾崇仁都相繼受洗,簡直沒有一條漏網之魚!
「這真是一個豐收的禾場!」後來每逢老友相聚,談起橋水查經班的種種,眾人就如此歡欣地說。
人生常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聚散離合。當年一起查經的伙伴後來竟因各種因素,陸續搬離橋水鎮。如今,橋水查經班已成一個美麗的名詞。
若說人生有高山、溪壑、草原與幽谷,那麼住在橋水鎮的那十年該是處於草木青翠的山坡地。當年我們都很努力地爬坡,爾後各有不同的際遇。難得的是在大家都很忙碌的人生階段,竟能每週相聚一次,一起追求靈性的成長,這是多麼寶貴的經歷!
然而世事無常,物換星移,縱是美麗的詩篇,亦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漸漸褪色。近日驟聞最年輕的英才弟兄不幸英逝,內心無限感傷。謹以此文追憶我們曾經共同有過的美好時光,願主恩永在。 (End)
2022年10月,楊英才、陳慧芬、楊遠薰和許學加(由左至右)合影於高雄衛武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