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薰
五、六、七十年代到美國的台灣人大都是當年在台灣很會唸書的一群。他們從小勤奮用功,成績名列前茅,到美國後,戰戰兢兢,努力學習,許多人都能克服語文的障礙,在專業上有不錯的表現。當年,美國一些工業州的許多大公司都相當注重研究發展,願意聘用有博士或碩士學位的台灣人,因此這些早期的台灣留學生大都逐工作而居,散住在全美許多州。
八、九十年代到美國的台灣移民大都聚集在加州,少部分到紐約或陽光地帶的德州、佛州。除了一些創業的投資移民外,許多新移民確實抱著「看著辦,走著瞧」的心情到美國,也往往經過一段摸索的過程。
然而老天確實十分照顧台灣人,就在新舊移民皆需工作的當兒,賜給台灣人一道源源不絕的活泉,那就是電腦科技的崛起。
電腦與通訊科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因應美國國防需要而興起,戰後轉為商業化,發展日新月異。如同一場無聲無息的革命,這些嶄新的科技不僅顛覆了所有公司的傳統作業,亦完全改變了民眾生活。而在這顛覆與改變的過程裡,則提供了無數工作機會予在美國的台灣人。
七十年代上半期,美國各大小公司紛紛作業電腦化,一時需要無以數計的電腦工程師、操作員與程式設計員。當時只要到大學裡修幾門電腦課,或自短期電腦訓練班結業,就可找到工作,確實為一些已拿學位卻苦無就業機會的台灣青年開啟一條活路。
接著,與電腦相關的科技發展一洩千里。八、九十年代,半導體、IC、PC、電子、資訊、數位、系統、網路、通訊…,如雨後春筍般一樣接一樣地崛起,為整個社會帶來無垠的工作機會。
台灣人大都具有吃苦耐勞且肯與現實妥協的個性,所以只要有好的工作與發展,大都會勉強自己努力去學習。所以當時無論新、舊移民,不管過去唸物理、化學、宗教、哲學或政治、經濟、法律、社會、歷史、新聞、地理、音樂…,許多人都改行唸電腦,也一個個地找到工作,陸續在美國安頓下來。
八十年代後期,有些早期到美國留學爾後就業的前輩亦紛紛離職、自行創業,從事電子、電腦、生醫科技、房地產投資…等各方面的投資與經營,其中許多人都有頗為亮麗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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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群居的動物。早在五十年代,在美國的台灣人還很少的時候,這些台灣人因為曾受日本教育,會講日本話,會去參加日本人的聚會。那時在紐約,日本人組一個「Nippon Club(日本俱樂部)」,在曼哈坦五十七街擁有一棟日本會館,經常在會館聚會。
六十年代,到美國的台灣留學生越來越多。新來的台灣學生不會講日本話,也不便參加 Nippon Club。早些來的台灣人於是仿Nippon Club的方式,與新來的留學生共組Formosan Club。
當時在美國東西兩岸各有一個Formosan Club。在紐約的Club名為「East
Coast Formosan Club(美東福爾摩沙俱樂部)」,在加州的Club名為「West Coast Formosan Club (美西福爾摩沙俱樂部)」。
1970年,東西兩岸的福爾摩沙俱樂部合併,共同在美國首都華府登記成立「全美台灣同鄉會 (Taiwanese Association of America) 」,簡稱「全美會 (TAA)」。然後,各地區的台灣同鄉紛紛自組台灣同鄉會,如紐約台灣同鄉會、波士頓台灣同鄉會、費城台灣同鄉會、巴爾的摩/華府台灣同鄉會…等,全都加入「全美台灣同鄉會」。
同樣在1970年,一群在美東的台灣人基督徒假美國國慶日(七月四日)的連休假期聚在一起,舉辦靈修會。由於靈修會的氣氛很溫馨,他們決定年年舉辦。如此到了1974年,他們決定開放予非基督徒的鄉親參加,結果成為老少咸宜、延續迄今達四十八載的美東台灣人夏令會(TAC/EC)。
美東台灣人夏令會不久成為海外台灣人最大的聚會,在最興盛的1986年,曾創下2,600人一起參加的記錄。同時因為美東夏令會帶起熱潮,美南、美東南、美中西、美西等地區的台灣人紛紛仿效,各組區域性台灣人夏令會,增進了各地區台灣人互相交流的機會。
八十年代,全美性的台灣人社團紛紛成立。北美洲台灣人教授協會(NATPA)首開先河,於1980年四月成立。台灣人公共事務會(FAPA)
接著於1982年成立。爾後,北美洲台灣人醫師協會(NATMA)、北美洲台灣婦女會(NATWA)、北美台灣工程師協會、全美台灣客家會、北美洲台灣商會…等相繼成立。每個全美性社團在各大城市設立分會,定期舉辦活動。從這些頻繁的活動中,在美國的台灣人逐漸凝聚出共識與對台灣的認同。
隨著社團活動增加,許多台灣人聚集的地方都深感需有一棟如日本會館般的台灣人公厝,作為鄉親聚會的場所。紐約向來開風氣之先,當地的台灣人們便率先於1985年集資買下法拉盛北方大道上的一棟建築,將之改建為「紐約台灣會館」,於1986年正式揭幕使用。
紐約台灣會館因為是海外台灣人自行籌資興建的第一棟會館,所以紐約鄉親很豪氣地將之稱為「天下第一館」。德州的台灣鄉親接著於1990年成立「休士頓台灣人活動中心」。加州聖地牙哥的鄉親則於1997年正月掛牌成立「聖地牙哥台灣中心」。南加州的「大洛杉磯台灣會館」於1998年隆重宣告成立。
「北加州台灣會館」則於2003年在灣區的Fremont成立,隨後遷址於聖荷西。2004年,座落在美國首都的「大華府台灣文化中心」亦掛牌成立。至此,一個全美性的台美人社區儼然形成。
「北加州台灣會館」則於2003年在灣區的Fremont成立,隨後遷址於聖荷西。2004年,座落在美國首都的「大華府台灣文化中心」亦掛牌成立。至此,一個全美性的台美人社區儼然形成。
加州聖地牙哥台灣中心 |
1999年,台灣人公共事務會向美國國會申請每年五月的第三個星期為「台灣傳統週」,順利獲得通過。美國總統柯林頓並且在1999年五月與2000年五月兩度發函向「台灣傳統週」致敬與祝賀。
美國每十年舉辦一次全國性的人口普查。在人口普查的問卷中,每位參予都得勾選或填寫自己的族裔。 1999年,一些台灣人社團開始要求台美人在族裔欄中先勾選「其他(Others)」,再填寫「Taiwanese Americans」。結果,2000年美國人口普查報告顯示共有十四萬「台美人」住在美國。「台美族裔」的名詞也因此開始浮現。
2009年,不僅第一代台美人社團鼓吹鄉親要在2010人口普查中填寫「台美人」,甚至在美國長大的第二代台美青年更製作影片,經由網路不斷播放,要台美人「write in Taiwanese Americans」。結果,2010年的人口普查報告顯示共有二十三萬「台美人」住在美國,比十年前增加了近40%。
根據美國 2010人口普查的資料顯示,全美國具有學士以上學歷的人為28.2%,而「台美人」裡擁有學士以上學歷者則高達73.6%。又如,全美全職工作者的平均收入為$51,307,而台美人的全職工作者平均收入為 $68,809, 高出全美平均約37% 。此外,76%的台美人擁有住屋。諸如此類的多項數據皆顯示在美國的「台美人」是一個高學歷、中高收入與生活十分穩定的族裔。
此外,根據 2010的人口普查,為數23萬的台美人裡,有11萬聚集在加州,其他人口較多的十一州依次如下:紐約(18,000)、德州 (16,000)、紐澤西(10,000)、華盛頓(8,100)、伊利諾、馬里蘭、麻薩諸塞、維吉尼亞、佛羅里達、賓夕凡尼亞州、密西根、俄亥俄。
這份資料顯示一些工業州如紐約、紐澤西、伊利諾、馬里蘭、麻薩諸塞、賓夕凡尼亞州、密西根、俄亥俄…等皆是早期留學生與醫師們因工作而居住的地方。由於這些人現大都已退休,逐漸遷往加州等氣候較溫和的地方。所以未來台美人的人口分布可能會越來越集中在加州以及紐約、休士頓、華府、芝加哥、波士頓、西雅圖…等幾個大城市周遭。
「具全部或部分台灣傳統的台美人」攝於2016年TANG(台美人下一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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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過去,台美族裔從無到有,一點一滴地累積形成,既是因應美國社會需要而產生,亦是許多鄉親長期經營與奉獻的成果。
美國並非天生寬宏大度,歡迎所有外來移民。早在1882年,美國曾有「排華法案
(Chinese
Exclusion Act)」,1924年復有「排亞法案(Asian
Exclusion Act)」。至於1921年的移民法則以1920年的人口普查國民血緣(National
Origins)為基準,設定百分比,再決定各國移民的配額。當時,美國給予中國的移民配額僅100人。
排華法案直至1943年才予廢除,不過那時給予中國的移民配額也才105人。換句話說,六十年代以前的美國對亞裔並不很友善,但歷經六十年代的民權運動,不僅有色人種的法律地位大為提升,一般民眾亦開始學習包容與尊重多元文化。在整個社會氛圍大為改變下,一向勤勞守法的亞裔亦普獲接納,而運氣很好的台灣留學生就在這時陸續抵達新大陸。
1965年的美國新移民法對亞裔尤其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大轉變。因為該法案,早期的台灣留學生得以因專才而變更身分,成為美國的住民。他們是台灣人移民美國的先驅與源頭。藉著他們,爾後才有更多的台灣人以依親的身分移民美國。
代表台美人新希望的第二代與第三代攝於2017年TANG |
但是這些五、六、七十年代的台灣留學生通常有個特色,就是非常熱衷台灣政治且反國民黨。何以致之?
仔細探討,當會發現其來有自。
五、六十年代,台灣猶是一個政治獨裁的地方,而那時的美國則民權運動與學生運動方興未艾。這些向來循規蹈矩的好學生,甫離壓抑保守的台灣,驟然來到自由開放的美國,天天目睹各式各樣所謂非暴力但又超乎想像的抗爭新聞,簡直目瞪口呆。
在巨大衝擊下,這些青年經過一段時間後,很自然地回頭檢視台灣的政治、社會、歷史…等各層面,發現自己長期被國民黨的教育所矇騙,因而迸發出要為台灣人爭取自由、民主、平等、人權與獨立的思潮與理念。
他們行動的第一步便是散佈思潮,嘗試啟蒙其他同胞。結果這種思潮與行動馬上被國民黨政府視為叛國,從而被列上禁止回台的黑名單。許多人出國時胸懷大志,期許自己獲博士學位後,要返鄉光耀門楣。一旦發現自己成為被列管的黑名單人物後,先是痛心疾首,接著充滿憤懣與不甘,然後乾脆義無反顧地潦下去,投入台灣人運動。
結果,台灣人運動越演越烈,被列入黑名單的人越來越多,受這些人啟迪或感召的人變得不計其數。七十年代,美東台灣人夏令會的晚會屢屢在思念故鄉的歌聲與四周一片啜泣聲中進行,在美國的台灣人社團成為「被國民黨政府壓迫者與同情被壓迫者」的組織。鄉親每聚在一起,便痛批國民黨,關心故鄉政治乃成為早期台灣移民生活的一部分。
我於1997年任職紐澤西一家美國公司時,因緣際會成為自由時報美東版的記者。自1997至2000年,我寫了不少有關美東台灣人夏令會及紐約與紐澤西台灣人社區的活動報導。2000年起,我開始撰寫一系列在美國台灣人的故事,當時自紐約台灣會館出發,爾後逐漸擴展至全美其他台灣人聚集較多的地區。
每到一地,總有熱心的鄉親告訴我一些當地台灣人社區的人與事。每寫一個人物故事,我總會習慣性地查閱一些相關的背景資料。逐漸地,就像拼圖(Puzzle)般,我一片片地在腦裡拚出一幅完整的台灣人移民美國圖。
我後來得有機會參加南美台灣人大會、歐洲台灣同鄉聯合會及世界台灣同鄉會聯合會。每次與一些不同國家的台僑相談之後,總覺得在美國的台美人何其幸運。他們生活在民主自由、進步富強又安定的國家,學歷被承認、專才獲尊重、才能得以發揮、子女皆受很好的教育,退休後不虞匱乏、經常結伴四海旅遊,又能大聲宣揚自己的文化與傳統。這樣的族裔,豈非得天之寵、蒙神之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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